2018年

【海人臉譜】以古鑑鯨、以古鑑今的蔡政修老師
【海人臉譜】以古鑑鯨、以古鑑今的蔡政修老師
 
撰文 / 林雅容
照片提供 / 蔡政修老師
大二時參與巨大抹香鯨的解剖,開啟了阿修對於鯨豚演化之謎的好奇。
閃著蒼白日光燈的偌大空間裡,充斥著福馬林嗆鼻的味道,解剖檯上放了一大塊幾乎與檯面一般大、略成三角形、也是蒼白的血肉。我捏捏口罩下的鼻子,壓下打噴嚏的衝動,繼續拍照。這一日的工作,是記錄遠從日本來的山田教授解剖新種鯨魚大村鯨(Balaenoptera omurai)。
 
山田教授挑出一根絲一般的神經,用解剖刀輕輕地挑出來,順著神經走向,逐步觀察下去。他的解剖非常細膩,專注的神情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而跟著山田教授身旁一起印在我腦海裡的,還有另一個專注的身影,他是位大二學生,晒得黝黑的年輕臉龐,沒有映照在陽光下,卻沉穩地與我們一起待在冷冰冰的解剖室裡。
 
他是阿修。
 
投入古鯨豚之海
阿修與鯨豚的因緣,始於一次驚天動地的接觸。2004年,一隻巨大的抹香鯨擱淺在台西,並在運送途中發生了著名的爆炸事件。解剖這麼一隻龐然大物,就是阿修與鯨豚的第一次見面。
 
站在剖開後像山洞般的鯨魚肚子裡,拿著長刀卸下比手臂長的血肉,在小丘般的軀體上爬上爬下,阿修不禁好奇,是經歷怎樣的演化,讓抹香鯨及其他的大型鯨魚得以長得如此巨大?這股好奇,驅使阿修一頭栽入鯨豚的演化世界。
 
大學畢業後,阿修考進東海大學研究所,因為對古鯨豚的興趣,他持續在自然科學博物館進行研究。台灣在古鯨豚學上的研究著實甚少,阿修勤讀文獻,並與國外古鯨豚學者頻繁求教,幾乎是以自學的方式完成碩士論文。他的研究對象是科博館以及私人博物館收藏的兩件鯨魚化石,阿修驚喜地發現,那是兩隻灰鯨寶寶。
從澎湖海溝打撈起來的古灰鯨化石。
 
「灰鯨雖然是鬚鯨,但攝食的方式和其他鬚鯨不同,因此骨骼形態也不一樣。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我見到那兩件灰鯨化石可是超開心。」即使過了那麼多年,阿修興奮之情依舊沒有稍減,「牠們不只是灰鯨,還是兩隻灰鯨寶寶啊!」
這兩件灰鯨化石是漁民作業時從澎湖海溝裡打撈上來的,估計約生存在一萬到四萬年前(也就是電影冰原歷險記的年代),根據化石尺寸,估計兩隻古灰鯨的體長皆為五公尺左右。
 
「成年灰鯨可以到十四、十五公尺左右,仔鯨約是三點五至五公尺,所以,可以推測這兩件化石都還是剛出生沒多久的灰鯨寶寶。加上灰鯨媽媽也有滯留繁殖地,讓寶寶長得夠大才開始遷徙的習性,我們可以合理地推估,當時台灣海域,就是西太平洋灰鯨族群的繁殖地!」
 
太平洋東岸灰鯨族群的數量已經穩定成長,科學家們也確認墨西哥灣的歐霍德列布雷潟湖(Ojo de Liebre Lagoon)就是牠們的繁殖地,穩定的目擊率更讓灰鯨成為賞鯨明星,為當地帶來可觀的經濟效益。然而相反地,西太平洋灰鯨族群卻鮮為人知,牠們的棲息地在哪?如何遷徙?在哪哺育?至今仍然沒有確切答案,更令人心焦的是,牠們的族群僅餘一百多隻,極度瀕危。
 
「灰鯨寶寶化石的出現,帶我們反思如何保育現今的灰鯨,我們應該研究過去牠們在台灣海域繁殖地的狀況,並思考繁殖地為什麼消失,提供保育現今灰鯨的策略。這就稱為保育古生物學。」阿修解釋道。
 
發現新種:古鬚鯨 烏瑪鯨
 
獲得碩士學位後,阿修接著啟程前往紐西蘭奧塔哥大學福代斯(R.E. Fordyce)教授研究室攻讀博士,福代斯教授是世界知名的古生物學者,在紐西蘭已挖掘研究了三十餘年的古鯨豚化石。
阿修跟著福代斯教授團隊,在礦場裡開挖化石。
 
「碩士期間我靠著研讀文獻和研究標本來陳述古灰鯨化石的故事,但我更想學習前端如何挖掘化石與清修化石的第一手經驗。過去台灣曾有一整隻海豚化石因不當開挖而粉身碎骨,我們也因此失去理解牠的機會,因此我希望有能力更加系統性地研究台灣出土的古鯨豚。」阿修說。
 
於是,阿修跟著福代斯教授團隊在礦場裡開挖化石。開挖前,研究人員會先判斷化石大小,然後將整個包裹化石的石塊挖出,再完整地送回研究室進行細緻的清修工作。
 
阿修親手清修了福代斯教授在1988年開挖的一大塊的古鯨化石,並發現牠是從未被命名過的新種鯨魚,仔細觀察此化石的骨骼形態之後,阿修進一步判斷化石主人屬於藍鯨家族,非常有可能是藍鯨祖先,其體長僅約六、七公尺,全世界只有這一隻。阿修將牠命名為烏瑪鯨(Horopeta umarere)。
 
台灣古鯨故事的開端
 
在紐西蘭挖掘化石與研究烏瑪鯨的經歷,讓阿修在古生物的專業上更為精進。他隨後在日本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擔任了兩年的博士後研究,終於在今年返回台灣,成為蔡政修老師,在台大成立了古脊椎動物演化及多樣性研究室,而其中一個研究方向是較不為人知的「保育古生物學」。
 
十多年一晃眼過去了,我終於在建置中的古生物學研究室再度見到阿修。研究室偌大的空間裡擺放著真正的化石或化石標本,還有許多鯨豚海報、布偶,顯示出研究者在古生物領域裡特別的專業。
 
系統性地開挖台灣鯨豚與其他古脊椎動物的化石,將是阿修未來全力投入的研究工作。圖為清修化石的過程。
我在阿修對面坐了下來。眼前的他,看起來和十多年前那個專注的大二生沒什麼兩樣,但明亮的眼神裡多了一股自信神采,那是他走過台灣灰鯨、新種烏瑪鯨的探究過程,習得古生物學專業,與世界古生物研究接軌,準備好,期待著挖掘故鄉古鯨豚故事的神情。
 
而阿修不只是準備好而已,他已經開始了。
 
「這是台灣鯨魚喔!」阿修拿起桌上一個圓潤、深棕色的骨頭說,「是真的以台灣命名的台灣鯨魚喔!」
 
五十年前,中油在竹東探勘石油時,發現了包括我面前仿製耳骨在內的一批鯨魚化石,當時古生物學家黃敦友博士,將其命名為Balaenoptera taiwanica,即是台灣鯨魚,並將其歸類為鬚鯨屬(Balaenoptera),也就是演化上較為類似藍鯨的那一屬。這批珍貴的鯨魚化石被送到日本,一部份的標本已經遺失,但還有一部份仍滯留日本至今。
 
「在日本見到這批飄洋過海的化石時,我超級興奮!從骨骼形態上來看,台灣鯨魚應該與大翅鯨同一屬(Megaptera),是台灣的大翅鯨,而非黃敦友博士所認為像是藍鯨或小鬚鯨這一類的鬚鯨屬!」因此,阿修解釋,他接下來的工作之一,就是盡量將這批台灣鯨魚的化石從日本要回來,或至少借來製作仿製品,進行更詳細的分析研究,並正式的將其研究成果撰寫成研究論文,將台灣大翅鯨的故事,挖掘出來,也呈現給更多人知道。
 
等待研究室的清修室和標本收藏間完成,阿修的團隊未來也將進行鯨豚及其他古脊椎動物化石的挖掘與清修工作,以系統性的標準程序,一步步細膩地研究台灣出土的鯨豚及脊椎動物化石,拼湊過去台灣海域鯨豚生活的樣貌及過往的生物多樣性,以及演化至今的歷程。
 
猶記得二十年前,我以為台灣沒有鯨豚,碧海藍天下優游的鯨豚,是國外才有的景象;而拜訪阿修之前,我以為台灣沒有鯨豚化石,挖掘拼湊掩埋地底下的古老化石,是國外才有機會深入的專業。因為阿修的熱忱,台灣將在理解現今鯨豚之外,有了深入過去鯨豚的機會。
 
「我認為本土化就是國際化。」阿修強調,「發掘自己的家鄉,展現只能在台灣發現的特有鯨豚或其他的古生物,世界自然會走進來一探究竟。」
 
台灣雖是個蕞爾小島,但處在最廣大海洋邊緣;在大陸與海洋的交界;在熱帶與溫帶的轉換區,多樣貌的島嶼環境,從古到今都孕育了許多生命。若能深入探究台灣出土化石,描述台灣海洋如何與東亞、甚至世界的海洋連結;了解海洋環境如何演變、鯨豚如何因應,以古鑑今,我們對於今日與未來海洋與鯨豚的變動,可能得以更多一份因應與準備。
 
*阿修經常撰寫科普文章說明古鯨的化石研究,本文相關文章如下:
 
灰鯨化石:
 
台灣鯨魚:
 
烏瑪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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